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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有为 | 王绍新与量词因果缘

史有為 西去东来中传站 2022-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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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绍新与量词因果缘

史有為


实至名归


2021年12月18日,第十九届北京大学王力语言学奖公布获奖结果,绍新所著《隋唐五代量词研究》荣获二等奖。消息传来,同窗群里纷纷为之祝贺。同窗绍新,笔耕不辍。虽几次遭遇生死大考,仍锲而不舍,默默耕耘,不弃初心。2018年,八十之躯,出版宏篇。厚厚一册,近九百页,不易不易!家有病老,伺候在侧,空余零星,完成此论,艰难可想,更是叹服叹服!此番获奖,因果缘报,确为实至名归。



HAPPY NEW YEAR

                                           

补注

第十九届王力语言学奖二等奖共四项(一等奖空缺)。除量词研究一书外,其他三项为:

《形体特点对古文字考释重要性研究》(刘洪涛,商务印书馆,2019年);

《彝族史诗〈勒俄特依〉译注及语言学研究》(胡素华,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

《汉语名词铺排史》(吴礼权,暨南大学出版社,2019年)


认识绍新



绍新是我同学,小我一岁,与我同窗一年。1960年夏秋,我从医院治疗归来。复学插入北大中文系56级语言班,与绍新的日后伴侣施光亨同屋。此后便有机会经常看见她。
致敬绍新

她来自天津名校南开中学,还是位国家一级体操运动员。在校时只觉得她文文雅雅,细声细气,不像有些人左得吓人。61年毕业后,她和施光亨二人就作为教育部出国储备师资,留在北大东语系继续学习,攻读阿拉伯语。以后就分配到了北语,一直在教学第一线,兢兢业业。也曾公派至埃及教学四年(1981—1985),回国后仍继续教授阿拉伯地区与越、缅、韩、日等四十多个国家的学生,辛勤劳累,甘苦自知。她只喜干些实事,拒绝张扬,自知并非担任领导的材料,虽被委任副系主任,但不久就借身体不适辞职了。在北大时,语言班曾跟风“大跃进”,发起编写《汉语发展史》。她分在词汇组,对明清时代词汇变化,包括口语词和借自日语的科技词汇很有兴趣。从此种下科研小苗,伴随一生。任教课余,不忘初心,继续关注并从事汉语史及现代汉语词汇研究。虽然多次罹患重病,晚年时老伴施光亨(资深教授,曾任北语教务处长)患病,她日夜照看,却仍笔耕不辍,实实地难能可贵。

绍新夫妻合影


参看链接:史有为:烛光寄情忆故人(3) |追念学友施光亨

评职称时,绍新恰巧在日本探亲,课时不足,但研究成果累累,因此评了个研究员。她也甘之如饴,反正不用去抛头露面。她的确爱科研。研究集中于词汇,尤其与教学有关的量词。计发表论文二十余篇,其中代表者有《甲骨刻辞时代的词汇》《量词"个"在唐代前后的发展》《唐代诗文小说中名量词的运用》《从唐诗中的场、遭、觉、回、度看唐代动量词的发展》《从稼轩词中语气词的运用看宋词与唐代近体诗语气的一点差异》等等。此外还创作散文、小说,并翻译阿拉伯语中短篇小说《老街轶事》等二十余篇,出版论文集《课余丛稿》,独立或合作编写词典两部,其中有《汉语教与学词典》,并合作编写《中国现代语言学家》(全五册)。交往越久,了解越深,她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天津才女。此次得奖著作《隋唐五代量词研究》,为国家教委九五社科基金项目,同时也获得北语出版基金资助,可见上下对此的重视。书分九章,系统描写了个体量词、集合量词、通用量词、计量单位词、临时量词、不定量词以及动量词四百多个,展现出隋唐五代时期量词继承、产生和发展的面貌。曾经的北语校党委书记李宇明,也是我们的同行,为此书写了长长字的序言,指出“其前,曾有刘世儒的《魏晋南北朝量词研究》,而至王氏此著出版,魏晋至五代740年的量词使用情况,就算是基本清楚了”,赞佩她“老树春深更著花”。序言书影

王绍新先生便是一位仍在创造生活的“著花老树”。在退休的十数年里,在身染重病的悠悠岁月里,她以顽强的毅力,著就了《隋唐五代量词研究》。




读后感言

《隋唐五代量词研究》

读后记


祝贺之余,想起两年前的读后记。当时奉绍新兄之命,要我提出意见,尤其是绪论部分。于是随读随记,也有约千字,回报同窗。写下的只是一些感想,随看随记,随兴写来,不严谨,也不成系统,没有找资料、添例句核对。此番获奖,找了出来,觉得还可能有些参考价值,可以助兴获奖。但因为太简单,局外人看不明白,不得不多说两句,还加了些附注。谨录如下:


0        
微观认真,宏观不弃。材料丰富,细节过硬。诸家岐见存照,据史考证评说。

理论与实证俱重,

史料共类型齐飞。

1        量词的范畴化。


书中的绪论是纲,也是立论基础。绪论主要评论学界的两种意见:第一种意见认为,“只有个体量词才是量词,作用是表示事物的种类、性质,应该把它和计量单位词(或称度量衡单位名词、度量词等)乃至集合量词严格区分开来。”第二种意见认为,“量词的主要作用是计量表示人或事物的单位,其他作用(如有时具修辞色彩、跟所量名词的特征有某些关联等)是次要的、后起的;量词包括个体、集合及通用量词,也包括计量单位词、货币单位量词、临时量词、不定量词等虽然各个小类产生有先后,性质也有差异,但它们都属于统一的量词系统,共同点是主要的。”绍新主张第二种看法。我也同意第二种意见。按照汉语的分布与语义特点,加上大多还有重叠的特点,因此量词具有统一性,应该归为一大类。大类内再分小类,那是另一番工作。或者也可以这样说,许多小类逐渐聚合到一起,成为一种范畴。范畴不但是聚合类型,也是一种聚合过程。将一些分散的小类、各自都有自己特点的小类,滚雪球似的滚成一个大类,就是这过程。而这些都具有民族心理的影子。所谓范畴化,也就是这么个意思。其所以会有第一种意见,是由于受印欧系语言的影响。因为在他们的语言里,自然分离物的量词是不需要的,名词已经标明可数与否。而其他相当于汉语量词的词,均属人为,在西语里表现为名词形态。在西语里并无量词的范畴与地位。于是更显出汉语这类量词的特殊性与重要性。


2        “量”的误认。

过去认为量词是表“量”的,所以叫“量”词。其实错了。量词在数词后面只是对于名词的记数单位。数词本身已经有了“量”,“一、二、三”在“人、马、树”前面都是量。量词只是表示“人、马、树”的个性化计量的分类标记。所以许多学者主张消灭“量词”,改称“单位词”。然而约定俗成,要驱逐“量词”一名谈何容易。量词两个音节,这就是优点,难以更换。名量词或叫物量词,有两种:甲种如“一个人、一棵树、一匹马”,用于自然原样的分离物。这里的量是用数词表示的。量词只是个非必要的个性化标志。它们在古代汉语里大都尚未出现。乙种如“一杯水、一滴水、一滩水”,是用数量组合共同来表示“量”的。它们用于人为或外力分离之物,无法缺席。因此甲类量词更像是语法词,起类别标志作用。乙类量词更多是词汇词,就是名词的降维使用。量词就是在语法词与词汇词之间的一种多状态词。


3        量词的产生。
乙类量词可能起源更早,因为没有这种量词就无法表达准确的量。“水”是活的,不可能自然天成一种稳定的分离态,必须借助容器才能分离,才能计数。Water(水),在英语里也是不可数名词,必须要借助cup(杯子)一类的容器名词才能计数。这一点和汉语一样,具有共性。而甲类应该是晚起的。古汉语中有许多都是数词直接加名词,缺乏量词。这才是汉语的个性。


4        数量组合的功能。

数量组合可能要经过一个句法过程,从谓语位置到达定语位置。例如从“马一匹”慢慢到达“一匹马”。“名+数量”(马一匹)可能有两个阶段,一开始是“话题+说明”的格式,到后期发生质变,在句法大格式里,在特定的宾语位置上转变为“中+定”,形成另一种定语格式(后定语)。例如“我棺中可著百张纸,笔两枚”就是。这里的“百张纸”与“笔两枚”在性质上应该是一样的,都是“定+中”的性质,名词性的。后面的“笔两枚”还保留着较早的后定语形式。统计是否应该考虑到这个因素。统计中最有意义的应该是甲类。唯有甲类以及甲类与乙类之间的消长才能决定量词的阶段。


5        推敲“成熟”。
书中说魏晋以后量词“进入全面成熟的阶段”,这个说法可以商榷。“全面”可以,但以“成熟”来说明一种词类,似乎还可以考虑。一个词类如果确认成立,就是“确定”了,有了符合语法要求的位置与功能。至于发展的程度,其实大都是根据今日的程度去观察和判断。今日的小类有多少,何时已经达到,那就是相对于今日的“完整”。“成熟”是一种站在人的主观立场的判断。此是我个人的想法,仅供参考。


6        量词的两个语义功能。
第九章第九节说:诗歌中的“非典型数量名结构”——兼谈量词的修辞作用,其中的“四、一点启示”里指出:

一点启示



量词多数来自名词,用作量词原本就与其形象有关,而当量词义占据一词的主要义项后,其它义项,包括较为形象的意义便逐渐弱化,这也可称之为语法化。对此,我有个想法:量词本来就应该有两个语义功能。甲功能:表示物体单位(一株柳树);乙功能:表示物体形象(一轮红日)。量词一般都以对象的某个形象来立词。形象就是单位的理据或依据。形象是量词创立中的必要因子。在量词中,形象与单位始终是两个方面,不会缺席,只是常有侧重。“一株柳树”侧重单位,“一轮红日”侧重形象,形成不同的量词使用类型。

7        一段遗憾。

“后记”写得情真意切。其中写道:

后记

参见附注



1958年我们北大中文系56级语言班曾发愿要编出一部‘全新的’《汉语发展史》,甚至已请郭沫若先生写好了书名。由于种种原因,后来只出了油印的四册初稿。已故先辈张清常教授曾对我说,可惜你们的书没有正式出版,否则也算一家之言。谢谢来自北大以外的关心,而且还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汉语词汇研究家的恳切之言。关于此书,我倒是有个想法,能否原封不动出版,即使不能成一家之言,也应该成为历史的见证。如果可以,则可瞅机会试探。否则可惜了。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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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注汉 语 发 展 史

《汉语发展史》是在当时“大跃进”“向科学进军”的集体冲动。当时停掉王力先生的“汉语史”课,模仿起55级文学班编写《中国文学史》的先例,甩掉老教授、自己动手编写难度更大的“汉语发展史”。经过许多个日夜,总算编写出来了,还在北大内部印刷了。本人是插班生,因病从55级下来,当时编写已到末尾。我也只能当下手。唯一出力的是封面上的红色大印,是我用红砖磨平以后用随身小刀刻制的,也算是一个纪念吧。毕业后,各人都有自己的安排和工作,没有人再提起它。几个当时的科研领导者同学,以后再也不提此事,好像从来就没有写过这本书。这番劳动算是白白地付之东流了。我曾经想张罗出版,也征求了北语出版社等家的意见,但当时有一位以说话管用自居的同学听到这个消息后断然表态说:“没有必要再出”,那我这个当时打打下手的插班生,就再也不敢管此闲事。对呀,何必多事呢!然而,历史是不会抹去的,总有一天,研究“汉语研究史”的人们会从旧书堆里发掘出来,看看当时就被抛弃的四册“汉语发展史”,究竟写了些什么,有哪些洋相,又是否都一无可取。


8        余言
数量与类-例的关系。句子总体是讲事件个例,也即事例(token),而大部分不是讲类或事类(type)。而我们的词(包括库房里的短语),基本上都是类,通用性的。要让由词构成的句子变成一个事例,就需要动员一些项目,让人们觉得这是表达事例。其中的手段之一就是数量词。比如“我吃了饭”不能成句,只能成为某事件的一种条件,但“我吃了一碗饭”就是个合格句。其中的“一碗”消除了事类的印象,变成了个性化的一件事。当然要实现事例还有其他手段,但数量词是含义与作用比较明显的一个。其实英语也有这种情况,*This is book不能说,而This is abook就合格了。这个“a”虽是冠词,实际含有的意义却相当于单数“一”,应该也是一种事例化。因此,包含在数量词里的量词,并非单纯是个词汇问题,也是句法手段的一部分。


9        余言

写作要趁热。我曾独力编写过《现代汉语量词手册》,算是有一点发言权。


HAPPY NEW YEAR到了日本又曾经参加一个由日本国立国语研究所发起的量词小型讨论会,只有四五个人。两个中国人(另一位是北师大日语系教授,两个日本人(其中一位是日本国语研究所的井上优教授)。还给我配了一个翻译。但现在我都回忆不起我说过些什么。当时觉得还有些新意,好像挺不同意其时流行的关于汉语量词的什么理论,好像也是西方的理论。时过境迁,草稿早丢,也没有了再探讨的动力。看来,写东西还是要早,要趁热。过了一个点,没有劲头了,热情大减,原先的灵感也忘了,再写也写不出好东西了。趁热写的,也可以很粗糙。但灵感留下了,点子留下了,以后可以慢慢修改。

第三节写于2019.5.15

全文增写于2022年元旦前后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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